跟阿早結婚前,我度過很長很長的黑暗期,那時生活很困窘,對於日常生活裡的所有事物都是勉強湊合的,吃的穿的用的,都是最便宜儉省的,很長時間裡,我對於享受生命這幾個字沒有任何體會,好像僅僅只是活下去,都顯得很困難,我有了一點錢,就存起來,因為隨時都可能會有需要寄錢回家的時候,生活朝不保夕,還有隨時可能出現的意外,我就像驚弓之鳥,每次深夜電話響起,都很怕是家人打來的,唯恐生命又跟我開玩笑,發生了什麼意外。
那時的我,不懂對自己慷慨,也不可能對別人大方,我生命所有的扣打,都貢獻給了我家人,我唯一對自己最好的事,就是無論如何都堅持寫小說,沒有去上班,即使再困難,我也守著這條界線,所以各種文學打工我都做過,只要可以不去上班,怎樣都行。
跟阿早結婚初期,我們都很窮,彼此都有家累,因此惺惺相惜,我們都是長女,肩上都扛著重重的擔子,因此彼此相知。
但阿早最特別的地方是,即使生活再困窘,她也懂得用一些特別的方式,讓日子看起來好過一點。
以前我很少吃零食,也不吃甜點,所有看起來會讓生活比較滋潤的東西,我一概拒絕,我似乎害怕自己喜歡上任何會花錢的事,以至於我對於自己到底喜歡什麼,討厭什麼,都搞不清楚。我很長期穿朋友給我的二手衣,所以我穿衣服也沒有什麼固定風格可言。危機感一直盤旋在我心裡,變成了重重的陰影。
我們剛同居的時候,阿早常做各種東西給我吃,各種食材變化,中餐西餐,都是我沒吃過的東西。我記得有一次聖誕節,他很慎重帶我去一家餐廳吃飯,我緊張得手足無措,但那確實是很美好的一天。
跟阿早在一起十年,我吃過了很多從來沒吃過的東西,我從來不知道生命可以這麼「享受」,或許那也不需要非常多的金錢,阿早總是懂得在生活的縫隙裡,找到餘裕,是他教會我兩個人一起坐下來面對面好好吃飯,享受食物的原味,是他讓我知道,即使生活困窘,也能對別人慷慨。
從前的我,對自己殘酷,也不可能對他人多麼溫暖,我好像時時刻刻都處在一種隨時要打包逃走的狀態,繃緊著神經,小心翼翼護衛著自己僅有的一點空間跟尊嚴,後來我生了免疫系統的病,彷彿就像我人生的隱喻,我長期提高警覺,隨時備戰,免疫系統因此崩潰,錯亂的開始攻擊自己。
十年是很長的時間,足以使頑石點頭。
現在的我,有時也會撒嬌,某些日子裡,我就是好想吃牛排,我以前從不知道自己喜歡吃牛肉,我喜歡放在磁盤子裡乾乾淨淨一塊牛排,不要什麼醬料,只要旁邊灑點鹽,一點芥末子醬,這個阿早會做,不用去餐廳吃。
超市買回來的牛排,阿早用鑄鐵鍋煎,就非常好吃,阿早再煎一點杏鮑菇,做一鍋燉蔬菜,阿早用奶油跟一點醬油拌飯,配上朋友送的紅酒,就是完美的一餐。
可以清清楚楚地對自己說,我好喜歡吃牛排,真是不可思議的事,不過紅肉吃太多不好,我們只有偶而才吃。
我慢慢知道自己喜歡吃什麼,想要什麼,如何生活,都是跟阿早在一起之後才學會的,我想我不但會了愛人,也學會了愛自己,那其實不是花費多少錢的問題,一個人要懂得對自己溫柔,才有能力對別人寬厚。
我現在明白了。
無論生活如何,要慷慨待人,要對自己柔慈,要相信自己不管經歷何種艱難,都有能力對他人善良,我不再需要嚴格地捍衛什麼,因為生命自有安排。
後來再去醫院複診,我的指數都滿正常的,除了接受妥善的治療,我想,不再與生命為敵,才是最好的藥方。
謝謝阿早,我想,吃了那麼多苦之後遇見你,一定是生命早就安排好的事。